沙耆研究

志愿无倦——沙耆早年油画艺术展

 
   张毅清 
 

沙耆(1914-2005),原名引年,又名贤菖,字吉留,浙江鄞县沙村人,早年辗转求学于上海昌明艺专、上海美专、杭州国立艺专和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科,在现代美术教育初兴之际,曾亲炙刘海粟、林风眠与徐悲鸿三位大家不同的艺术理念,1936年底,经徐悲鸿推荐赴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继续深造,师从于新写实派画家,皇家美院院长巴思天教授。留学期间,沙耆对欧洲绘画传统进行了广泛而系统的研究,磨砺出扎实的写实造型功力,于此同时,对表现主义、野兽派等西方近现代艺术流派的浓厚兴趣和对东方意蕴的探索,也在他的作品中留下了鲜明而独特的印记。 旅欧十年,沙耆的作品曾与毕加索等西方艺术大师共同展出,也曾举办多次个人展览,得到当地艺术界的高度评价,但由于罹患精神疾病, 自1946年回国后,沙耆一直蛰居家乡鄞县,远离了艺术界的主潮。然而,孤寂和清贫都未曾消磨掉他对艺术的执着认定,他的创作贯穿于生命的始终,直至1996年,方因脑梗阻放下手中的画笔。 上世纪60年代,沙耆的族兄沙孟海先生整理了一部分沙耆旧作,以沙耆母亲的名义捐赠浙江省博物馆,使这些珍贵的画作得以在浩劫中留存下来。1983年,浙江省博物馆携手中国美术家协会浙江分会和浙江美术学院,在杭州、上海、北京三地相继推出“沙耆画展”,展出了其中的部分作品,画展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沉寂多年,几为世人所遗忘的沙耆,由此也重新进入了美术界的视野。

 

进入90年代后,在社会各界有识之士的推动下,对于沙耆艺术的收藏与研究已渐次展开,其坎坷而传奇的人生历程与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也为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然而,由于长久的湮没,关于沙耆的艺术道路和创作理念,依然存有着许多历史的缺失与盲点,有待于进一步的发现与探讨。

 

浙江省博物馆收藏有沙耆油画、素描、水彩作品72件(组),基本为画家30、40年代的作品,不仅代表了他早年的创作面貌,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对于深入研究20世纪早期的中国油画也有着重要的学术、文献意义。2014年恰逢沙耆先生的百年诞辰,我们特将我馆藏品,并沙耆哲嗣沙天行先生收藏的部分沙耆油画、笔记作品汇集展出。谨以是展作为对这位历经磨难的杰出艺术家的纪念。

 

一 、1930年,沙耆经沙孟海介绍进入上海昌明艺专,开始接受新式的学校美术教育,次年又转入上海美专插班就读。在上海求学时期,沙耆对马克思理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左翼美术团体的活动,为此,他于1932年6月因“危害民国罪”遭到当局逮捕,虽被保释出狱,但案底一直未消,由此,他被迫中断在上海美专的学业,避居杭州,并有了一段在杭州国立艺专的旁听经历。1934年,沙耆又在沙孟海的邀约下前往南京,成为由徐悲鸿主持的中央大学艺术科旁听生。 沙耆于国内学艺的30年代初、中期,是20世纪前叶“西洋画运动”的高潮阶段,其重要的标志,便是油画这一舶来的画种,已由专注于“写生”的单一技术性引进,转向了“风格”的多元化拓展,并对应中国美术教育的分布格局,形成多样化的西画教学体系与院校特色,分别由刘海粟、林风眠和徐悲鸿领衔的上海美专、杭州国立艺专和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科,正是其中的三大中心。转益多师的求学经历,赋予了沙耆不拘门户之见的开阔眼界,1935年,他以《幼童》一作参加中国美术会第三次展览会,初次公开亮相,得到徐悲鸿 “作风阔大,亦后起之秀也”的赞赏,次年,他加入了中国美术会,在艺术界渐露头角。

 

二 、沙耆于1936年底由上海启程赴比利时,并于1937年2月正式入读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沙耆的导师,皇家美院院长巴思天(Alfred Bastien 1873-1955)教授,是一位继承佛兰德斯绘画传统的写实画家,早年的绘画功力被认为直追伦勃朗,中年以后,开始吸收浪漫主义和印象派的开阔笔调,并取法库尔贝对生活真实的关注,从而形成了一种并不拘泥于古风的活泼格调。在沙耆之前,曾有吴作人、吕霞光、张充人和周圭四位中国艺术家先后在巴思天主持的画室学习。 在皇家美院三个学年的课业中,沙耆分别获得了泥塑和油画首奖,及至1939年7月,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获得了“优秀美术金质奖章”。除了学业档案的记录,从徐悲鸿和吴作人的这一时期的书信中还可以窥知,沙耆当时的勤奋已到了忘我的状态,一面在课堂写生,一面在博物馆临摹,其作画数量之大和速度之快,给其导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三、 自1939年7月毕业于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到1946年10月抱病回国,这七年多的时间,是沙耆作为一个独立艺术家的创作高峰期,从已有的相关材料可知,这期间他在比利时至少举办了六次个人画展,参加了八次重要联展,并有前往伦敦举办个人画展的计划。 在这一时期的作品中,沙耆游走于古典与早期现代主义之间的多重兴趣时有显现。此外,从现存1941年、1942年和1945年三次个展的展览介绍可知,他在同期还创作了大量的中国式水墨与水彩作品,并以油画材质作着东方式题材与表现的探索,以践行“为民族而艺术”的无倦志愿。由此,他在比利时艺术界赢得了如下的评价:“激情和审慎的融合,粗犷和细腻的融合。” “这个中国艺术家,他发现了一个第三空间,他的作品就成为一个见证,见证了一个超然的艺术领域的存在,没有疆界的艺术世界。”

 

四 、1942年,沙耆在比利时沙布隆圣母院教堂第一次精神病发,但经治疗后很快重新投入了工作。1946年10月,他再度发病,在中国驻比使馆的安排下回到了阔别十年的祖国。时任北平艺专校长的徐悲鸿闻悉沙耆归国,即聘其为艺专教授,但沙耆终因身体原因未能赴任。 在沙耆早年的艺术历程中,归国后的1940年代末期是一个特殊的阶段,他曾经将自己的人生寄注于宏大的艺术理想,却终因精神疾患的摧折而蛰居乡村,从此远离于时代文化的主潮。但就目前所见,沙耆在这个阶段油画创作的数量依然不少,且无论风景或者人物肖像,都不乏对欧洲时期绘画语言的进一步提炼,并因对乡土的回归而赋予了画面更为自然朴素的情感氛围。然而,同样,由作品可知,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在疾病与孤寂之中,沙耆的艺术从背负着使命感的理性探索,渐渐转化为沉潜于内心的自我言说,孕酿着用以排遣内心冲突的新的语言形态。